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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诺·舒尔茨:鳄鱼街(25)
作者:布鲁诺·…  文章来源:当当网  点击数3159  更新时间:2011/8/27 9:58:31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鳄鱼街(25)

  父亲又坐在他的店铺后面了,那是一个像被隔成许多蜂巢格的狭小、低矮的房间,那里无穷的层层纸张、书信、发票简直要泛滥了。从纸张的沙沙翻动中,从永不停止的书页的翻动中,呈现出那个房间方正、空洞的氛围。那些不计其数的、带着题签的商务信函的卷宗不停地移动着,在沉闷的氛围中营造出一种神圣色彩,一种某个烟囱林立的工业城市鸟瞰式的幻影。周围放满了排排徽章,上面带着一个用自豪的“公司”字样的曲线和花体字做装饰的带扣。

  父亲仿佛置身于蜂巢之中,坐在一把高高的凳子上,排排小格子间凌乱地充塞着成堆的纸张,所有的鸽子洞里都充满了形形色色的嘁喳声。

  堆积成捆的布料、哔叽呢、丝绸、绳索,使那间大店铺的深处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幽暗和绚丽。在那些阴郁的货架上,那些花岗石、储料垛和冰凉粘手的丝织品开始逐渐成熟,焕发出某种魅力。秋天这个强大的中心不断繁殖着,变得更加成熟与甜美。它不停地成长、成熟和蔓延着,变得空前广阔,最后货架堪与排排宏大的竞技场相媲美了。每天清晨,那些留着小胡子嘴里唧唧咕咕的搬运工,把扛在熊一般壮实的肩膀上的柳条箱和大包货物卸在那里。这个中心每天都在新到货物的堆积中扩张着。搬运工身上散发出混杂着伏特加味道的秋天的清新气息。店里的伙计们拆开新到的货物,像抹灰泥那样用绸缎的华彩填满高高的台桌上的洞眼和缝隙。他们控制着秋天各种微妙的颜色,在一切色彩的音程范围上下自如地活动着。从最底端开始,他们羞怯、哀伤地尝试着使用女低音的半音程,然后继续向上传递到遥远的淡灰地带,再过渡到织锦般的蓝色,以更宽广的和声升上去,抵达到深沉、华丽的蓝色区域,远方森林的靛蓝色和沙沙作响的公园的豪华真丝色,那是为了穿越赭色、红色、棕色、深褐色进入萧条的花园呢喃的阴影,最终闻到菌类晦暗的气味,闻到秋夜深处散发出来的缕缕土壤的滋味和来自最黑暗的底部的沉闷的伴随物的气息。

  父亲常常在这些堆放着秋天货物的宝藏中间走来走去,镇压和抑制着布料的乌合之众正在崛起的力量。那是盛季的力量。他想让这些储存起来的五颜六色尽可能长久地保持原封不动。他担心打碎那个秋天铁一般的储备,把它变成现金。然而,与此同时,他清楚地感觉到,很快,一场秋风即将到来,一场横扫一切的秋风将刮进那些橱柜,这些东西将溃败而退。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抑制得住这股洪流,颜色的洪流将把整个城市淹没。

  盛季到来的时刻在渐渐逼近。大街变得忙碌起来。晚上六点钟,城市就开始狂热起来。房屋带着红彤彤的面色矗立在那里,在明媚的五光十色中四处闲逛的人们犹如上了彩妆,在室内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明亮,他们的眼睛闪耀着节日的狂欢,美丽而又邪恶。

  在那些偏道僻巷里,在那些消融在夜色中的寂静的死角,这个城市空空荡荡。只有小孩子才会出现在那些小广场的阳台下面,上气不接下气吵吵闹闹毫无意义地玩耍着。他们为了把自己变成啼叫的红色小公鸡,把小小的气球放到嘴唇上,吹足了气,给秋天的脸上染上了迷人和荒诞的色彩。仿佛等到气球胀大和啼叫起来后,他们就会在空中像长长的彩练般飘起来,像迁徙的候鸟般从城市上空飞越过去--像用细柔的纸片和秋天的气候做成的迷人的小舰队。有时他们在嘎嘎作响的小马车上互相推来搡去,马车用咔嗒作响的小轮子、轴承、轴杆奏着各种乐曲。充满孩子们欢快的尖叫声的马车沿着那条街驶过来,走向开阔地,朝夜晚昏黄的河流驶去,在那里大家化作飞碟、钉子和棍棒的喧嚣。

  当孩子们的游戏变得越来越喧闹和复杂,当城市的红晕渐渐暗淡成紫色时,整个世界骤然荒凉、枯萎起来,一种令人不安的昏黄变得更加幽暗后释放出来,它把一切都污染了。变幻莫测、阴险恶毒的黄昏的瘟疫弥漫开来,从一个又一个物体上掠过,它触摸过的任何东西都变成黑色然后腐朽,然后裂解成灰尘。人们在默默无语的惊慌中,在它前方逃奔,然而这场瘟疫总能捉住他们,让额头迅速长出黑色皮疹。人们的脸消失在大片污迹中。他们还在继续赶路,但已失去形状,没有了双眼,行走之际就蜕变成一个又一个面具,于是黄昏布满了在飞翔中跌落下来的烂掉的幼虫。随后,一声凶神恶煞般的吠叫声开始盖过散发着恶臭的巨大的腐烂的疮疤中的一切。同时,地下的一切在迅速分崩离析的默默的惊恐中全都化成乌有。天上,渐渐出现了落日持续的恐慌,在无数向广阔无垠的银色天堂飞去的看不见的云雀的小铃铛的轰鸣声中,落日在震颤着。夜幕忽然降临,这个辽阔的夜晚,在阵阵巨风的压力下变得更加辽阔。光明的迷宫之网以不断扩张的速度被劈开:店铺都挂上巨大的五颜六色的灯笼,里面充满货物和顾客的熙来攘往。透过灯笼明亮的玻璃,各种?闹和奇怪的秋季购物仪式清晰可见。

  那个灿烂而动荡的秋季的夜晚,随着阴影从夜色中升起以及风对它的不断扩张,在它光明的折叠兜里,藏匿起街头小贩的杂货柜--里面放着巧克力、饼干和外国来的糖果。他们的货亭和手推车,全是用废弃的广告纸糊的空盒子做的,里面放满了肥皂、花里胡哨的垃圾、镀过金的一钱不值的东西以及锡箔、喇叭、脆化饼和五颜六色的薄荷,这些小亭和手推车都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快乐站台和开心前哨,散布在这个巨大的迷宫一般风雨飘摇的夜晚的绳索上。

  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黑暗中在大声喧哗的混乱中涌动,上千双脚在迟钝地挪动着,上千张嘴在唧唧喳喳着--毫无秩序互相纠缠在一起的队伍沿着这个进入秋天的城市的动脉移动。那条河就这样流动着,充满了嘈杂声、深不可测的表情和狡黠的挤眉弄眼,各种谈话插进来,各种笑声切进来,完全成了一场闲言碎语、唧唧喳喳的声音构成的大幅度的喧哗与骚动。

  那好像干枯的罂粟头构成的乌合之众,四处播撒着它们的种子--那些噼啪做响的脑袋--正在向前推进。

  父亲双颊绯红,目光灼灼,在节日般灯火辉煌的店铺里忙上忙下,激动不已,专心致志地聆听着什么。

  透过店铺窗户和门上的玻璃,可以听到这个城市远方传来的骚乱声、兴奋的群众发出的嗡嗡声。在店铺寂静的上空,一盏油灯从天花板悬挂下来,驱散了远处角角落落的阴影。空荡荡的地板在默默地开裂,在来回左右摇曳的灯光中,那闪亮的格子方块拉得更大更长。这个棋盘上巨大的砖块用细微的干裂声互相交谈着,这里或那里用响亮的敲击声回应着。各种布匹在毡一般毛茸茸的状态安静地放置在那里,在父亲身后沿着墙壁交换眼色,在橱柜之间传递着无声的赞许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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